余国俊：学习李可老师治2型糖尿病（附：李可治糖尿病案三则）

一诚

摘要：2型糖尿病（diabetesmellitustype2，T2DM），旧称非胰岛素依赖型糖尿病（noninsulin-dependentdiabetesmellitus，NIDDM）或成人发病型糖尿病（adult-onsetdiabetes），是一种慢性代谢疾病，多在35～40岁之后发病，占糖尿病患者90%以上。患者特征为高血糖、相对缺乏胰岛素、胰岛素抵抗等。常见症状有烦渴（Polydipsia）、频尿、不明原因的体重减轻，可能还包括多食、疲倦、或酸痛。高血糖带来的长期并发症包括心脏病、中风、糖尿病视网膜病变，这可能导致失明、肾脏衰竭、甚至四肢血流不畅而需要截肢，少见并发糖尿病酮症酸中毒。

中医怎样治疗2型糖尿病呢？目前没有统一的诊疗常规。

我的一位老朋友，是一位学验俱丰的名中医，几年前得了2型糖尿病，吃西药，副反应大；我劝他吃中药，独用中药，以身试药，闯出一条血路，利己利民。

我开了一张处方，他吃了10多剂，觉得效果很慢，还是吃西药；后来干脆注射胰岛素。

还有一位朋友，也是名中医，得了2型糖尿病后，也是吃西药。言归正传。

我现在谈谈学习李可老师治疗2型糖尿病的粗浅体会，打算从三个方面说：

一是李可老师治疗2型糖尿病的创见，

二是我的临床验证，

三是我们中医在接诊2型糖尿病的患者时须注意些什么。先说创见。

李老师的高足孔乐凯博士说，李老认为，2型糖尿病的基本病机是病在三阴、统于太阴。

所谓病在三阴，就是病在厥阴肝木、少阴肾水和太阴脾土；

所谓统于太阴，就是病机形成和演变的中心是太阴脾土，要在太阴脾土上求根本治法。

在李可老师主校的《圆运动的古中医学》一书的“编后语”中，李洪洲先生写了一段话：

“……他（指李可—引者）治疗糖尿病时，认为：今人阳虚寒湿为患，治糖尿病应从三阴立法，并引用了彭承祖言‘阳明燥热，永不敌太阴寒湿’，力斥滋阴降火之非。

糖尿病初病出现三多，绝不用人参白虎、知柏六味之类，以免治标害本。一用苦寒、甘寒，迅速虚化、寒化，阳明转属太阴，首先危及后天之本。一旦食少便溏自断化源，必然转为少阴下消，至此刻后天先天二本飘摇，久病不复，成为终身痼疾。

在治疗上认为：后天为先天之本，‘三阴统于太阴’（彭承祖），一线生机全看中气强弱存亡。因此初治即以大剂理中汤救胃气，生津液，合引火汤加油桂粉、乌梅，可使三多现象于10日内迅速改观，20～30日血糖基本复常。”

记得我在2006年第一次读到这段话时，先是耳目一新，就如白居易诗曰“如听仙乐耳暂明”；接着是震撼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！从那时起，我就开展了临床验证。

我常用的基础方就是理中汤合引火汤加味，即

党参10g、干姜10g、天冬15g、麦冬15g、广巴戟天15g、五味子10g、茯苓12g、怀牛膝15g、炙甘草5g、乌梅30g、黄精30g、苍术30g、肉桂粉6g（药水吞服）。上方以水煎服，每日1剂，另用红参5g、枸杞30g，嚼服。

并配合饮食调理和运动调理，即三餐前先吃50g燕麦片，减少50g主食；每天下午或晚饭后至少散步1小时；还要说服病人，务必乐观开朗。

9年来用此方治过很多病人，血糖最高的是18mmol/L，最低的是8mmol/L，一般服3～6剂，口干、饥饿、心慌、疲乏等自觉症状开始改善；服至30～50剂，自觉症状消失。可惜没有跟踪观察，有的嫌麻烦，吃西药去了。有5位熟人，血糖9～10mmol/L，用此方30剂，症状消失，血糖正常，已6年未复发。

现在讲一则失败病案。男患，43岁，血糖13mmol/L，体重减轻，饥饿，心慌，困倦；舌质红，苔薄黄，脉弦数。用此方6剂，症状改善；服至30剂，血糖降至10mmol/L，诸症大减。当时我对他说，服中药的目标是一切症状消失，血糖降至8mmol/L以下。遵嘱又服30剂，一切症状消失，但血糖仍徘徊在8～10mmol/L。此后2个月，病人未来诊。原来是一位中医票友自告奋勇为他治疗，用的是滋阴清热药，如石斛、生石膏、生地黄、玄参、天花粉、玉竹、牡丹皮、麦冬、天冬、北沙参等。服了20多剂后，诸症反弹，血糖升高至14mmol/L。患者惧，看西医，被收住入院，用上胰岛素了。

问：这例病人口干、饥饿，又见舌质红，苔薄黄，脉弦数，是胃热表现；用理中汤合引火汤，症状减轻，血糖下降。而用清热滋阴药物后，诸症反弹，血糖升高，充分说明热象是假象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假热之象呢？

答：孔博士说这种表热、郁热是假热，是胃气不降造成的。他还说：“很多中青年糖尿病患者午后脸红，原因在于阳明当降不降，郁热在上。而头面部，尤其面部是阳明的地界。这充分说明阳明不降而产生的热是一个虚热，或者是一个表热。对于这种热，就不能当实证来治。

有人讲下午脸红是不是阴虚？午后一阴生，到晚上应该是阴气越来越盛，那么天地之气是阴气越来越盛，你这个阴虚之体反而表现得更重。这显然是不太合理的。那怎么解释呢？就只能是阳明不降，郁热生于阳明，这是最常见的致病原因。嗜食生冷，过食肥甘，导致脾胃过劳；过劳之后运化不利，同时影响了气机的升降。”孔博士讲的这段话十分到位，可以说掷地有声！但愿这一声，惊醒梦中人！

我再重申一下，按李可老师的创见，2型糖尿病是三阴病，重点在太阴。那么，即使病人在某一个阶段出现了一些阳明的标象，也不能按阳明病治疗。为什么呢？《内经》上说：“阳明之上，燥气主之，中见太阴。”又说：“阳明厥阴，不从标本，从乎中见之气。”因为阳明本燥而标阳，既不从本燥，也不从标阳，而是从乎中见的太阴之气。这就提醒我们，在治疗糖尿病的阳明燥热的标象之时，要时时顾念太阴寒湿的本气。明乎此理，思过半矣。

问：请问引火汤原方是由哪些药物组成的？

答：引火汤载于《疡医大全》卷十七，有两首。一首是引雷真君方—熟地黄、玄参各一两，茯苓五钱，白芥子三钱，山茱萸、山药各四钱，五味子二钱，肉桂一钱。水煎服，治咽痛。

李可老师用的是另一首—熟地黄三两，巴戟天、天冬、麦冬各一两，茯苓五钱，五味子二钱。水煎服，治阴虚乳蛾。原方只有6味药，熟地黄用量很大。我一般只用30g，另加怀牛膝和炙甘草，共8味药，作为基础方，根据病情再加味，只加不减。最后，我想与大家交流一下，就是2型糖尿病患者找我们看病时，我们要注意些什么？

第一，要有主见。西医关于糖尿病的诊断标准是空腹血糖≥7.0mmol/L和（或）餐后2小时血糖≥11.1mmol/L，就是糖尿病。我个人认为，这个门槛是不是太低了？我们知道，血糖和血压一样，是波动的，而不是恒定的。是不是应该多测几次啊？有一媪，2011年体检测得空腹血糖为7.5mmol/L，因毫无症状，我建议不吃药；2013年体验，抽血前几分钟，有人说了几句刺耳的话，她的血糖升至8.6mmol/L，也毫无症状，我又建议她不要吃药；2015年体检测得血糖为5.6mmol/L，完全正常。

我还知道有一些人，血糖7～8mmol/L，听从专科意见服西药降糖，开初有效，后来反弹，升到10mmol/L以上。有的医生只看血糖偏高，不看果糖胺和糖化血红蛋白，匆忙上降糖药。开初降下来了，后来反弹，变成真正的糖尿病病人，这样的例子太多了。所以，血糖指标只能供参考，不能一叶障目，不见泰山；要有主见，要发扬中医思维的优势。

第二，要有自信。如果血糖不是太高，病人又相信中医，我们完全可以独用中药治疗。我说的太高，一般是指18mmol/L以上。先用中药治疗一个月，摸着石头过河。先中后西，能中不西，实在不行才中、西药配合。即使在吃西药，或注射胰岛素的病人，也要鼓励他们坚持吃中药；待体质显著增强之后，可以减少西药或胰岛素的用量。

第三，要重视情志病因。关于糖尿病的情志病因，中医、西医都有共识。大家知道，肝属木，木旺乘土，或木虚不能疏土，都要影响脾升胃降。所以我们用中药治疗2型糖尿病的时候，不能徒恃药饵。我们一开始就要与病人做深入的交流，要明确告诉病人，治疗2型糖尿病要综合调理，要“四美具”。四美具的排列秩序是：情志—饮食—运动—药物。请注意，情志排在第一位，药物排在最末一位。因为古贤早就告诫我们“徒恃药饵，何病能中”！唯识者鉴之。

李可先生治疗糖尿病的三则医案

导读：本文汇集了李可先生治疗糖尿病的三则医案，前两则都用了傅青主的引火汤，第三则为温补肾阳的三畏汤（李可自创的方子，用了三对畏药）。另外健脾补肾的收尾法也值得我们学习。

案1：三消重症郭桂云，女，33岁，灵石新华书店会计。1987月12日初诊：病已3月，食纳倍增而日渐消瘦。面色由白皙变为苍黑。昨量体重下降5公斤多，甚感意外，求治于余。

追询病史，得知近数月来，工作、家务操劳过度，时时觉饿。饭后不及半小时便又饥饿难忍，心慌头晕。且烦渴异常，随饮即尿。近10日来，一觉饿即心悸、气喘、汗出，眼黑头晕，身软不能举步。舌红无苔，脉细数无神，尺部尤虚。内科查尿糖、血糖（一），眼不突，甲功无异常。

病由劳倦内伤，致肺脾肾三脏气阴俱伤，壮火食气，三消重症。其面色由白变黑，为下元不固，肾水上泛。拟滋阴补肾而制亢阳，固摄下焦，补纳肾气，引火归原为治：熟地90克，枸杞子、山萸肉、盐补骨脂各30克，红参（另炖）、天麦冬各15克，油桂2克（去粗皮、研粉、小米蒸烂为丸、吞），鲜生姜5片，大枣10枚，胡桃4枚。3剂。7月17日二诊：精神大振，食纳已如平昔，口渴尿多亦减七八，原方3剂。7月20日三诊：气化为病，一拨便转。药进6剂，诸症皆愈。苍黑之面色已转红润。嘱早服补中益气丸，晚服六味地黄丸善后。追访10年无恙。俟后，余以此法治多例糖尿病亦有捷效。案2：虚寒型糖尿病李瑞亮，男，52岁，坛镇人。1984年1月16日初诊：患糖尿病10个月，曾用胰岛素不能控制。消瘦，体重下降7公斤，乏力，脘痛而呕酸涎，厌食，日仅进食3~4两。饮多，日6热水瓶左右；尿多，日35~40次，几乎不能系裤带。畏寒甚，由平车拉来就诊。目赤气喘，头面烘热，脉右微细，左沉滑细。当日化验：尿糖++++，血糖37毫克％。证属肾气肾阴两虚，阴损及阳。命火衰微不主温煦，津液不能蒸腾上达，故饮多。釜底无火，故胃脘冷痛，厌食呕逆。肾气失于统束，故膀胱失约。且肾阴已虚极于下，水浅不养龙雷，故见相火上奔，目赤轰热。肾不纳气，故喘。拟滋阴助阳，引火归原，纳气归肾：熟地90克(砂仁10克拌捣），盐巴戟肉、天麦冬各15克，茯苓15克，红参（另炖）、吴茱萸、五味子、炙草各10克，山药、山萸肉各30克，油桂1.5克（研吞），鲜生姜5片，大枣10枚，胡桃（打）4枚。3剂。1月21日二诊：胃痛呕逆、目赤气喘、头面轰热均愈。食纳已佳，饮水减至日1热水瓶，尿减少至日10次。脉较前有力，自己走来就诊。守方3剂。1月25日三诊：尿量日7次，夜间不尿。日可进食0.5公斤多，行动如常。舌红润，中有裂纹，脉沉滑。原方去吴茱萸，加生山药、生芪、枸杞各30克，猪胰脏10克(另煮熟，连汤带肉食之）。10剂。1月26日，今日化验尿糖++，血糖65毫克％。方加减调理月余，用猪胰脏40个。尿糖消失，血糖稍高，症情平稳，体重回升。引火汤（编者按：傅青主方，熟地90g，巴戟、天冬、麦冬各30g，茯苓15-20g，五味子6g）加油桂，对本病之三多有殊效。症情愈重，见效愈速。案3：糖尿病火不生土李彩青，女，55岁，病史7年。便溏4个月，面色灰暗，不渴，少腹坠胀，若痢疾之里急后重。食入难化，嗳腐吞酸。舌质红，有白腐苔，脉沉微。用理中辈不效。火不生土，责其釜底无火，当温肾阳，予三畏汤加味：红参（另炖）、灵脂、公丁香、郁金各10克，油桂3克（研、吞服），赤石脂30克，附子、三仙炭、姜炭、炙草各10克，生山药60克。3剂而愈。后以培元固本散（胎盘1-2具，鹿茸30-50g，红参50-100g，五灵脂30-50g，三七50-100g，琥珀30-50g）连服百日，得以巩固，已5年不服降糖药。

摘自

《李可老中医急危重症疑难病经验专辑》。

作者/李可。

关松：斛乌合剂治糖尿病

斛乌合剂由当代中医大师朱良春所创，笔者初涉此方是在读《闻过喜医辑》时所获。然组方有别于其他治糖尿病之方，且经众师验证其效，故临床试用于众多糖尿病患者，不仅对早期糖尿病有效，而且对于伴有并发症者疗效更加明显，一般是5剂内先前症状明显减轻，10剂内患者之前症状即可消失，血糖也随之得以控制。几年来单用此方稍做加减治糖尿病患者甚多，故不可据好方于己有，再述于此，有待我们共同验证并服务于患者。

石斛15克，制何首乌15克，制黄精15克，怀生地黄15克，生黄芪30克，怀山药30克，大乌梅10克，枸杞子10克，紫丹参10克，桃仁泥10克，淫羊藿10克，金樱子10克。

临床可随症加减。该方集甘凉、甘淡、甘温、甘寒，益阴助阳、补气活血之品于一炉，不仅对2型糖尿病效佳，对1型糖尿病症状之改善亦有桴鼓相应之效。

张某，58岁。发现糖尿病5年，长期服用降糖药物，血糖一直不稳定，并逐渐出现身疲乏力、手足麻木、视力明显下降等症状，用中西医治疗，疗效都不明显。辨证为气虚血瘀。即用斛乌合剂，重用石斛30克。服4剂，症状明显减轻。再服8剂而症状消失，仍以西药控制血糖。年余来多次检查，血糖均正常，之前症状未再现。

又治一母女同患糖尿病者。其母先诊，即以上方加减服用20余剂后症状消失，带其女来诊，仍以上方加减，药后其效同佳。

本文摘自《杏林阐微——三代中医临证心得家传》，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。作者/关松。